面对突然闯入的这位不速之客，房间里突然长时间的静默。
葛方岑的表情有点凝固了，她没有想到罗砚伦居然也来到了黑市群岛，裂空银那群废物没有第一时间把登岛记录发回来吗？或者他是自己偷偷潜入的？如今葛方岑毫无头绪，也不敢探查。当年在烟波酒馆，葛方岑与隐姓埋名的罗砚伦第一次相遇时，曾试图探究罗砚伦的内心，然而一股庞大的精神力把她吞食了进去，要不是罗砚伦及时闭上了眼睛，精神力的反噬足以让她丢了性命。
雪凌澜也皱着眉，不用猜她也知道，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谁。她听说过罗砚伦的名号，溟海距离羽族的故土更近，羽人对这位北海之王更加熟悉，他是大海上十足的恶人，飞扬跋扈不服教化。据说他曾多次探查和偷袭苒山，虽然海督羽末省率领的羽族最强海军不至于输给他，但也没能战胜他，溟海和涩海的北部就像他自家的院落，他在那里来去自如。
羽末省和羽翎同时跨前一步，以掎角之势护住雪凌澜，多年征战的经验让他们感受到了强大的危机感，羽翎甚至已经开始准备秘术。
所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，一片死寂中，罗砚伦大步从外面跨了进来，走过雪凌澜时，他瞥了公主一眼。
压迫感，这是雪凌澜最强的感受，一种强大的震慑力通过那一瞥传达过来，让雪凌澜几乎要坐回到椅子上。但奇怪的是，她又觉得那双眼睛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，并不是之前见过面，而是更深层的亲切感，四目相对的时候，她甚至还在意识中听到一声发自遥远空旷之处的吼声。
罗砚伦也奇怪地“咦”了一下，好像发现了什么，但他没有停留，而是径直走向葛方岑，他身上的大氅是用上等狐裘织成的，散发出淡淡的香味。要不是因为背部的半面影龙正威严地注视着雪凌澜，她甚至会觉得这是一位来自天启的人族贵公子。
罗砚伦将一把纯钢打造的长刀掷到桌上，那武器精良无比，看起来锋利得连铁质的铠甲都能轻易捅穿。
“我南下的路上被鲛族袭击了，鲛族为何会来攻击我的船？”
“三十金铢。”葛方岑回复心神，很快报了一个价格，看到罗砚伦没有反对之后继续说道，“藻郁国鲛族不希望你南下与雪家的人会合，因为你和碧海国鲛族之主碧温如有旧，他们担心你受其所托扶持公主。”葛方岑说这些的时候，瞥了雪凌澜一眼，天机售卖消息时其他人是不应该在场的，或者雪凌澜离开，或者罗砚伦在外面等候。但既然罗砚伦没有驱赶雪凌澜，她也就顺水推舟，把一些事情告诉了这位她并不讨厌的小公主。
罗砚伦听到这个解释显得有些得意，“他们以为我是随便就请得动，然后随便就赶得走的？雪家算什么，我南下是来买几个宝贝的。”他挑着眉，“我之前一直在找的那两个东西，听说这次会在典海盛会上现世？”
葛方岑点点头：“宛南的一群海客找到了那些东西，到时候你去拍就是了，这消息不值钱，算是送给北海之王的。”
罗砚伦满意地坐了下来，又扫视了一下不远处保持戒备的三名羽人，嗤笑了一下，继续问道：“那些该死的鲛族异族，为什么会用人族的兵器？藻郁国的鲛族和万氏结盟了？”他抬了抬下巴，示意被掷在桌上的长刀。
“结盟了，但这批兵器不是天启的，它的来源天机不知道，或者属于天机不可外传的那部分。”
“哦？有人不希望这个秘密传出去？”罗砚伦斜倚在桌前，凑近了盯着葛方岑，像蛇在窥视着猎物，“你们典海堂越来越不像个纯粹的商人了，你们主子在搞什么名堂？为什么裂空银杀光了刹云港的人？”
葛方岑本被罗砚伦的注视压迫得喘不过气，但最后一个问题令她立刻警觉，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：“我不知道。”对另一个人的恐惧驱散了罗砚伦的威慑，葛方岑抬起头，不卑不亢地与罗砚伦对视。
罗砚伦微微一笑，就此放过了葛方岑，他转回头重新打量起另一边的羽族女孩，嘴上蔓延出一丝吓人的笑来。
“小姑娘，刚才的消息，对你恐怕也有用啊，不如三十枚金铢，咱们平分？”罗砚伦戏谑地看着站在公主身后的两人，“还是你的管家太吝啬，没给你零用钱？”
“他们不是我的管家，他们是我的伙伴。”
“哈。我认得你的伙伴。”罗砚伦喝了一大口酒，指着羽末省说道，“羽末省，应该是羽族最后一位海督了，万东牒都杀不死的海军将领，是条汉子。”
“至于那个秘术师，别白费力气了，想杀我的话，你的本事还不太够。”罗砚伦忽然瞪了羽翎一眼，让正在准备咒术的羽翎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。
“别动什么歪心思。”羽末省拔出剑来，一瞬间屋子里就变成了剑拔弩张的局面。
罗砚伦不为所动，他对雪凌澜说：“哈，我本想看看你是如何坚持到现在还没有死，现在看来你也没什么本事，要不是有人护着你，你早就死了。”
“我确实没什么本事，我很弱小，丢在这片大海上一瞬间就会被撕碎，没有他们的保护，我根本活不下去。”雪凌澜并不看他，一面说着这些话，一面拿出三十枚金铢，递到葛方岑面前，“北海之王的消息，由白荆花支付吧，感谢他和铁蔷薇让我了解了一些北海的消息。”
这个举动让罗砚伦有些不爽，他打开葛方岑伸出的手，随即拍出了十五枚金铢：“说对半就对半，亡国之徒，充什么门面。”
这话刺痛了雪凌澜，也激怒了羽末省，他仗剑前冲，意欲刺死眼前这个海上狂徒。但他没想到罗砚伦竟直接伸手握住了他的剑锋，牢牢地钳住了这柄剑，血沿着剑锋滴下来，羽末省发现自己没法将长剑挪动分毫，而罗砚伦眼中金色流光闪现：“海督，这里不适合打架，你想毁了天机的接口吗？我们早晚有一场，何必着急呢？”
雪凌澜过去挡在了二人之间，罗砚伦冷笑着松开了手，而羽末省收回长剑后想上前一步护住公主，却发现公主已经抢先站在了他身前，拦下了他。
“罗砚伦，我们无意与你树敌，你说得对，亡国之辈，不应该再有更多敌人了，”雪凌澜自嘲地笑着，“您来自北方，不知道有没有我兄长雪正源的消息，或者宁州羽族的情况？”
罗砚伦看着雪凌澜努力保持着仪态的样子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。他忽然伸出手，把雪凌澜拉了过来，发出爽朗的笑声，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相逢一般，搂着公主的肩头坐下。
羽末省和羽翎第一时间冲上前去，却被罗砚伦嬉笑中的冷眼所威慑，一时没有妄动。罗砚伦这种亲昵的姿态让雪凌澜窘迫不安，满脸通红，但他随即说出的话，让公主立刻忘记了当前。
“宁州那群软骨头，现在正惴惴不安地猜测万东牒会怎么对待自己呢，也有一些，比如你们最信任的经家，据说已经做好了准备成为新的羽族永翼王，统领没有雪家的羽族。”
雪凌澜难以置信：“经家与雪家世代交好，这不可能，我哥哥呢？之前有传他去了霍北。”
罗砚伦耸耸肩：“至少我南下的时候，没有他的消息，最后的消息是他被困在了宁远港。如果当时有雪家的船去接他，或许他不会死，可惜……”罗砚伦低下头，似笑非笑地看着被他揽到身边的雪凌澜。
听到他最后一句话，雪凌澜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，怔怔地想了许久，最终眼睛红了起来。
“可我真的没法赶回去……风暴阻断了路程，苒山也失陷了……”她难过地轻声说着，罗砚伦感觉到女孩内心的崩溃，他依旧冷笑着，但眼睛深处多了一些别的情绪。
忽然，随着“砰的”一声，罗砚伦那高大的身躯在雪凌澜身边晃了晃，就倒了下来。
公主吓了一跳，回头望去，看到了手中拿着半截凳子的月信川，大病初愈的他醒来后就立刻赶了过来。他脸色灰败，即使刚刚打晕了北海之王，也没有露出一贯的自信笑容，而是轻微地发着抖。雪凌澜立刻想起暗月的诅咒，看来每一个被救醒的人，都会持续遭受着暗月的煎熬。
羽末省和羽翎聚拢过来，雪凌澜扶着年轻的航海士，关心地问：“月信川，你怎么来了？现在感觉怎样？”
月信川扯出笑，却没有意识到这笑并不比哭丧着脸好多少：“在梦里见到了很多人，失去了很多人，所以醒来等不及想见到你们。”
羽末省看着躺倒在地的罗砚伦，紧紧攥着手中的剑，葛方岑见状急忙制止：“这里不能杀人，你们还是赶快离开。我能告诉你的，就是刚才那些。”
雪凌澜转身向她致谢，葛方岑微笑地看着她，雪凌澜迟疑了一下，终于还是开口：“其实我还想问罗砚伦，是否真的接受了碧温如爷爷的什么托付？”碧海国的鲛族与雪氏世代故交，如果罗砚伦是碧温如的朋友，或许她能得到一个强大的盟友。
羽末省冷哼一声：“他如果是朋友，就不会说那些话了，只是一个趋利避害的狂徒罢了，公主，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。”
葛方岑看着陷入昏迷中的罗砚伦，跟公主说道：“别问了，我劝你要么就此离开，要么直接去见我的主人，典海主。不要在是非之地久留，虽然黑市群岛严禁杀人，但你不要冒险。”
雪凌澜不再多说了，再次致谢之后，与其他三人一起很快离开。
等到公主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，屋里重新恢复了平静。
但与此同时，罗砚伦也马上从地上爬起来，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葛方岑。
“我在雪凌澜这里吃亏的事情，一定要散播出去。”
“嗯，不久后全天下的海盗都会知道雪凌澜得罪了罗砚伦。”
“铁蔷薇，你这么配合我，你想要的是什么？”他问道。
“四枚铜锱。”葛方岑露出迷人的笑容，“还有自由。”
她给罗砚伦倒了一杯酒，两人碰了杯，然后仰起头来一饮而尽。